通讯员张寿喜
小时候,母亲喜欢带上我,穿过斑驳的街道和老旧的水泥桥,到河对面的粮食局去购买粮食。街上的行人,不时响铃的自行车,偶尔从身边经过的拖拉机、吉普车,都让随母亲进城不久的我,觉得是那么的新奇。路上的行人大都穿着深色的蓝灰色调的衣服,女人们梳着油黑的麻花辫,女孩子要是穿上一件花格昵的衣裳,都会惹得旁人瞧上半天。母亲看我一路痴痴的模样,不禁笑骂我是“小乡巴佬”。
来到粮店,母亲掏出一个土黄色的粮油本递上去,本里附着几张钞票、油票、粮票。回家的路上,母亲和我的手不再闲着,都占得满满当当的。手上吃劲了,一路看人、看车的心思就冲淡了许多。这个时候,母亲总会絮絮叨叨地对我说:“三儿,以后加油读书,将来也当个公家人。你看,在粮店上班的那些人,风吹不着,雨淋不着,工资还不低,多好啊。再说,不管是当官的,还是咱们平头老百姓,谁家都得过日子,都得吃饭,吃饭就要买米、买面、买油,多保险的单位哟!”母亲边说边感慨。母亲这样说,其实我听不太懂,但还是装出一副明白的样子,使劲点点头。
那个时候,我还在上小学。冬日的清晨,早上起床,洗过脸后,寒风在脸上留下细细的皴口,经过温水的浸润,火辣辣地疼。母亲叮嘱我和哥哥给脸上抹蚌壳油,长大一点才知道这个东西学名叫蛤蜊油,跟块猪油似地窝在两片蚌壳当中,闻起来也是一股油腻腻的哈喇味道。姐姐的待遇要好一些,她和母亲用的是百雀羚,闻起来香香甜甜的,比蚌壳油强多了。
小学快毕业的时候,我们家买了电视,十四寸黑白电视机,熊猫牌的,那可是个稀罕物,要看到电视的图像,还得在屋顶支上一根长长的竹竿,再在竹竿上绑上铝制的电视天线。我们在屋顶转动竹竿,不停地试探着天线的方向,父亲和母亲紧盯着电视画面,看屏幕上面的雪花慢慢有了人影,图像渐渐变得清晰,就异口同声地朝向我们大吼一声“停……”。听到父母的指令,我们赶紧用绳子将竹竿固定好,唯恐有丝毫晃动。遇上刮风下雨的天气,竹竿的位置发生偏移,我们又会爬上楼顶,慢慢转动竹竿,寻找合适的位置,只到屏幕上的画面出来为止。那时的电视,只能接收到三五个频道。最初的日子里,我们连广告的画面都看得津津有味。有时,看到屏幕中闪现出长长的火车在原野奔驰,飞机呼啸着直插云天,内心不禁憧憬:什么时候,我们也能成为里面的乘客。
上初中那会儿,播港台剧《霍元甲》,家里的场面就不一般了:父亲单位的同事,幺姨一大家,姑妈一大家,哥哥、姐姐还有我的同学,把本就窄小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。主题曲响起,大街小巷一片静寂,连街道两旁梧桐树上落叶飘飞的声音都是那么清晰。
高中快毕业的时候,第一次听人说起电脑这个名词,从图片中见到它那笨拙的模样,总感觉古怪的外表下隐藏着某种莫名的神秘。
参加工作那年,以往在影视作品里才能见到的大哥大,终于闯进了我们的现实生活。单位里几个毛毛燥燥的青年,总会在各种场合,适时拿出板砖似的物件,在周遭或羡慕或嫉妒或不屑的目光中,举着它一通高谈阔论、指手画脚,言辞之间溢满得意与炫耀。
时光匆匆流逝,蓦然回首间,我已过不惑之年,慈祥的母亲早已仙逝。母亲早年认定的好单位早已被风起云涌的经济浪潮冲击得烟消云散,而我,也不幸成为这股风潮的牺牲品。为了生存,我不得不历经艰难困苦,一次次奔走他乡。然而,个人的沉浮,丝毫不影响时代前进的步伐,城市的变化日新月异:斑驳的街道变得宽敞明亮,陈旧的楼房被林立的高楼所取代,小时候经常游玩攀爬的荒坡都变得道路纵横,建筑鳞次栉比,不断扩宽的公路老是跟不上车辆增加的步伐,让路面不时变得有些拥堵。电视、电脑、手机早已褪去从前的光环,放低了姿态,飞入平常百姓家,成为人们生活中的常规配置。它们早已摆脱之前那种粗笨的外形,变得精致小巧,这些电子产品,随着数字技术的日趋完善,操作起来也是愈发方便快捷。最让人觉得高兴的是,就在家门口,就能乘坐动车、飞机,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。
生活依然会有各种压力和危机,但我庆幸,能够生活在这样一个不断发展的年代。只要自己足够勤奋,足够努力,用勤劳的双手,仍然能让家人过上安稳的生活。所以,即使生活给我不时添加苦涩的滋味,但我仍能充分体会到时代给予我的种种美好。
前段时间,适逢清明,到母亲坟前焚香烧纸,寄托我们的哀思。幺叔家离母亲坟头不远,祭奠完母亲,我们到幺叔家喝茶小憩,幺叔蹭到我身边,悄悄问我:“三儿,手机里的钱是怎么装进去的?”我有些诧异,抬头望着幺叔的脸,幺叔的脸有些发红,见我的眼神有些异样,幺叔有些不好意思,磨磨蹭蹭地说起事情的起由:清早幺叔到超市买菜,买好后到收银台付钱,见前面的姑娘、小伙拿着手机,递到收银员面前,然后拿上购买的物品离去,幺叔见了有些发愣。轮到幺叔了,幺叔也把手机递过去,收银的小姑娘却说:“大爷,您这不行,得付现金。”幺叔脸上堆满笑容,有些讨好地说:“你试试,你试试,说不定也可以呢。”说来说去,最后还是付现金完事。走出超市,幺叔有些迷惑,一路琢磨着这件事。他把手机拿在手里,翻来覆去地看,也没看出个所以然。幺叔这么一说,我笑得心口都疼了起来,看到我乐不可支的样子,幺叔也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,呵呵呵地笑了起来。
回到家,吃过晚饭,搬把椅子,坐在后院里,天空收敛起最后一抹亮色,黑夜来临,然而,又有什么关系呢?周围起伏的霓虹灯早已将夜晚点缀得如同白昼。
仰望繁星点点的夜空,往事如烟如雾,仿佛从天边漫卷而来,耳边分明听到母亲轻柔的呼唤,那么清晰,那么明了,那么真切,我仿佛看见母亲向我笑盈盈地走来。母亲依然那样健康,那样开朗,那样容光焕发。到我面前,母亲轻轻一笑,那笑容我是多么的熟悉啊!夜风吹过,我茫然环顾四周,除了我,没有一个人。后院生长的茂密的桂花树枝条,在夜风中微微摇曳,发出轻轻的沙沙声,这声响,却让夜色愈加静谧。遥望星空,我很想问问远在天堂的母亲:我们现今的美好生活,可曾在您的预料之中?(编辑樊淑贞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