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刘艳
“爸,快点做饭啊,我饿了!”人未踏进家门,放学回家的我就急吼吼地朝父亲喊道:“你妈不在,我只会煮清汤面,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面。”父亲佝偻着背,低头在柜子里寻找着。
“将就吧,快点啊!”我悻悻地说完,转身钻进了自己的房间里。房门外,一片声音渐渐响起:找挂面,座锅,加水,下面,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嘈嘈切切……父亲做什么事都是细腻入微。挂面入碗,浇以清汤,撒上葱花,那清清白白的颜色,着实诱人。“赶紧的,可以吃了。”父亲挑了一筷子面,使劲地吹着热气。于是,屋里顿时香气弥漫。一碗清汤面,入口温度正好,是父亲慢慢吹冷的。那一双大手,沟壑纵横般的掌纹里写满的都是忙于生计的辛劳,它撑起了一个大家,也可以轻手慢脚做出一碗温柔汤面。没有浓到骨子里的溺爱,也没有细到针脚的关注,有的不过是几抹翠绿小葱的零星点染。像一张画布,留的是大片令人思索的空白。
“怎么样?”
“勉强吃得下去。”
“这孩子,瞎咧咧,那可是我十几年的功力啊。我记得,第一次煮面是在我正式走上讲台当老师的时候!”父亲回忆时,得意的嘴角微微上扬,连眼睛都好像泛着光。“《平凡的世界》看过没,过去没有赶上好时代,他们都是饥一顿饱一顿,一碗清汤面,简直是奢侈。”我拨弄着碗边的面条,静静地一边咀嚼,一边听着父亲平静的讲述,这是第一次,对,第一次,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。 那时的我,对于父亲的印象,只知道他是一名乡村教师,全村老少都叫他刘老师。妈妈总说父亲书呆子,否则不会困在这山洼洼里。每次母亲抱怨,父亲总是不紧不慢地接一句,学生离不开我嘛。离不开学生的父亲十八岁就在村里小学开启了民办老师的教学生涯,开始了清贫到底的育人事业,那孤灯残影永远是他最忠实的伙伴。像所有孤注一掷却又默默坚守的人一样,父亲唯一的个性就是在于对平淡流年和朴实无华生活的热爱。就如同他亲手第一次煮的清汤面一样寡淡却又不失本色。
父亲说,曾经有这样一位学生令他印象深刻,何同学总是习惯独自一人蜷缩在教室的角落里,视线里永远是那窗外的田野。他的桌上并没有摆放书,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杂七杂八的手工制品。“我知道,他心里肯定藏着事呢!”于是,父亲让他课后留下来,本想是要好好教训他一顿,结果父亲走近他时,只见他耷拉着脑袋,还没有说话,肚子却先入为主地咕咕乱叫,父亲带他回到住处,找出煤油炉,边煮面边询问他不听课的原因。起初,他只是沉默着,脏兮兮的手不停地将衣角卷起又弄平整。父亲见状,立马端出一碗热腾腾的清汤面,当男孩抬起头时,小泪珠倔强着打着转,不肯落下来,他说他并不是不想读书,只是想帮奶奶减轻负担,他只有奶奶可以相依为命。父亲得知他的双亲已不在,年事已高的奶奶也常常和父亲说,她走了这孩子的天就真塌了,因为缺乏劳动能力,她们祖孙的经济境况也是捉襟见肘。因此,总是饥一顿饱一顿。之后,父亲煮面总是多下一碗。除此之外,有着近十年烟龄的父亲还主动把烟给戒了,积攒下的毛票也都每次在放学后,偷偷夹在何同学的算术簿里,这更是成为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。后来,我从父亲得意的眼神里探知何同学考上了国内一所好的大学,国家还给予了助学政策。
白驹过隙,时光荏苒,淌过的光阴如水般清澈透明。我努力追寻着父亲的足迹,一步一个脚印,终于走上了三尺讲台,而我也将会在这粉笔尘里洗尽铅华,慢慢褪下自由的外衣。长大后我也成了你,习惯了伏案工作到很晚;学会了耐心为学生答疑解惑;喜欢上了被学生团团围住的那种真实;更因为学生的点滴进步而幸福着。
如今,父亲与我们已然是阴阳永隔。每每路过那所学校时,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扭过头看看那间冬冷夏热的办公室。想看到父亲那熟悉又忙碌的身影;想看到他为学生们煮面时的微笑,还想听听那夹杂在朗朗读书声中嘶哑却温暖的音符。
送走父亲的那一天,曾经的何同学回来送行,他还来不及告诉父亲,打从那一晚的那一碗清汤面开始,他就想做一名老师,如今,旧校址的对面,一片书声朗朗……(编辑蔡楚)